最后的体温

上篇回顾：先生的礼物——每次圣诞节或者情人节，我从不寄希望得到先生的礼物。先生说，这种节日本意是好的，只是给商人利用了。又说，何必为了节日才买东西送来送去

最后的体温 舅舅生病以前，舅母就瘫痪在床，算下来大概有十年了，到后来不吃不喝也不动，就像医生们说的植物人那样了，眼睛睁着，但眼珠子不会转动，再后来就连知觉也没有了。人也慢慢朝小处缩，等到舅舅终于也病倒在床，舅母的身子就缩小得像孩子般大，躺在一张很窄很小的床上，只见被子不见人。


舅舅和舅母住在一栋没安装门窗的两层小楼里，两张小床一个人睡一张。


有一段时间舅舅住的这一带地方要拆迁，村里人为了多得一点拆迁费拼命盖新房，在城里做生意的表弟得到这个信息后，也急忙回来将老屋拆掉，原地重起一座两层小楼，却一直没有时间安装门窗，舅舅和舅母就在着没门没窗的屋子里住着。夏天的时候还不错，四面通风，凉快。但冬天很快就来了，屋子里的温度和外面差不多。


我去看望舅舅的时候，表弟正在训斥舅舅。表弟对我抱怨说，他给舅舅买了煤炉子和煤球，但舅舅就是懒得生火，还老嚷嚷着冷，真没办法！再问，才知道舅舅常常去到舅母的床上，说是两个人睡在一起暖和一点。“这说的什么话，让人听见还以为我不孝顺！”表弟牢骚满腹训完舅舅就走了，城里的生意忙，他是偷空儿回来看父母的。


表弟走后，我说，舅舅你怎么就不把煤炉子生着呢，也增加一些温度。舅舅说，这么一大间屋子门窗都没有，生炉子有用吗？白白浪费煤球。其实他也不怕冷，他是怕舅母冻着了。“你舅母，身子都像一张纸一样薄了，经不得冷。”舅舅说他身体好着呢，就是最近气管炎老犯，咳嗽，喘不上来气儿，别的没什么。


再去看望舅舅和舅母的时候，又碰见表弟在训斥舅舅，还是因为舅舅又和舅母睡到一张床上去了。我忍不住说，你就不能弄张大床，让他们好好地躺在一起？表弟扫我一眼说，她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了，怎么还会冷？还说舅舅是故意找茬儿。想想表弟说的也对，舅母估计是感觉不到冷热了，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。表弟走后我问舅舅，是不是对表弟不满意故意这样的？舅舅摇头说：“他忙，我理解，也没指望他经常回来看我们。”我说：“可是……”舅舅摆摆手，眼里慢慢就有了泪光：“你舅妈是没有知觉了，可她还活着，总想着她仍像以前一样感觉得到冷暖的。我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冻着。我暖着她，她不一定知道，但是我的心到了。你表弟也是好心，说我和一个要死的人躺在一起不好，可是我拗不过我的心。”


最后一次去看望舅舅的时候，他已经病危了。我们守在他身边，这次表弟再没有把他搬回他自己的床上，因为他仍然紧紧抱着舅母小小的身子。舅舅后来神智有点不清楚，表弟想把他搬回自己的床上去，他就喊叫哭闹。


让我没有想到的是，舅舅竟在舅母的前面走了。走的时候，舅舅竟口齿清晰地对着怀里的舅母说：“我先走一步到那边等你，知道你很快也会到的。”


果然，半个月后，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二，舅母也去世了。邻居们都说，舅母是怕舅舅一个人在那边孤独，赶着去和舅舅一起过大年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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