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若是闻过宁若海的香

上篇回顾：一夜未眠的韭菜饺——儿子回老家看父母，只能在家待一天一夜，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走。临走前一天晚上，临睡前，儿子有些遗憾地说：妈，这次太匆忙，等

你若是闻过宁若海的香 1


我认识宁若海的时候，他很奇怪，别的男生的围巾都没有他的这样奇怪，短短的挂在脖子上，有点滑稽。我经过他时，就扑哧地笑出来。


他止住脚步，看我一眼，然后继续低头走过去。


大学其实很大，那么多的男孩和女孩彼此过着自己的生活。这如此青春又如此挥霍的时日，到底青春是快活的，像是调色板上的明亮底色。而他的表情太淡漠了。


一个身处快乐的人是看不惯别人忧伤的。我觉得他有必要笑一笑。


我找到他的系，找到他的名字，然后站在门口等着他出来。


他看到我，似乎很明白我的意思。所以他说，石小眉你可不可以站远点。我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，我揉揉眼睛，确认这尴尬处境不是在做梦。就算是拒绝，难道不可以有点绅士风度？周围很多人啊，并且不乏认识我的。


就这样，还没开始，就结束。一晃就到了夏天，恬湖荷花初开。我半唱半和地与同伴走过去，浑然已经忘却了大一时候，被一个可恨的人在大庭广众下羞辱过。


2


同一个年级的体育课都在学校的大操场上。老远，我看见宁若海过来了，和他的同学。上到中间，女生们打起了排球，男生们在练习一套动作。那些男生们，一个一个倒立起来。轮到他的时候，男体育老师凶恶地叫，你有没有腰啊！于是大家都哄笑了，这边一张铁丝墙隔着的女生听到也偷笑了。说的正是宁若海。


他离开了，样子很嚣张。老师冷笑一下，掏出名册记上了一笔。都知道，那意味着什么。


下课散开，我走在最后。女生们都回去休息了，我沿着宁若海的路线，一直走到头。那里是恬湖。


他坐在湖岸上，眼睛看着远方，默然的。我坐下去，与他距离半米。看着水面上开着正盛的睡莲，我小声哼唱起了一首歌：“半唱半和，一首歌谣，湖上荷花初开了，四季似歌有冷暖，来又复去争分秒，又似风车转到停不了，令你的心在跳。”


我闻到一阵香，虽然不浓，但却进入鼻子，叫人惆怅。是荷花的香？不是。那是一种带着丝丝的暖，又很悠远的感觉。


我停止唱了，他却接着唱：“桥下流水赶退潮，黄叶风里轻轻跳，快快抱月睡，星星闪耀，凝望谁家偷偷笑，何地神仙把扇摇，留下霜雪知多少。”


这歌是年代已远的达明一派之一黄耀明唱的，本就很冷僻，少有人会唱。而且像一首古老的诗歌，半点流行味道也没有。


他转过脸，说，你唱得还不错，你也喜欢达明一派？我忽然醒悟，那香味是他身上的。我点头。


宁若海心中一定有故事，和一个过去的女孩子有关。我猜。


3


后来，他终于愿意与我走在一起。关于他不能够忘怀的故事，我想知道。


小时候，他与颜芙蓉是邻居。一起挖过蚂蚁的洞穴，也一起唱过那首《四季歌》，他们也一起嘴巴碰到了嘴巴，但仅此而已。那么年少的时候，那么单纯的时候，只知爱慕，别无其他。


她是个聪明的女孩，买不起香水，就自己做。本来，所谓的香水，都是花里提炼的香精与酒精的搭配。于是她自己收集夏天的睡莲，加上一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材料，然后浸泡，然后就有了那种味道。


宁若海说，后来，我失去了她。后来，她的东西里，有一盒子写着我的名字，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，也是她同学把礼物交到我的手里。然后，我开始用这种香水。每年夏天用一点。到现在已经7年了。


7年有多长？我有些恍惚了。他的那条不搭配的围巾，就是她送给他的。如今他身量高了，早已经显得短了，但他还念着旧。


我说，我来猜故事的另外一半，猜她为什么离开了你。父母反对早恋，你们都还小，都害怕，无奈分开。于是那个女孩想不开，带着自己去天国了？他摇头。


我又猜，她得了绝症，于是在15岁时病重离开了。还是摇头。


我始终没猜中结局，而我也不要他告诉我。


一个人的思念再长，也应该有结束的时候，毕竟还要活下去。我理解他当初为什么拒绝我。而我也理解了自己，为什么对他锲而不舍。最能够打动人的，是一个人的深情。


我不会和一个离开了的女孩计较。她不过是拥有他的年少，而我遇见若海，却是彼此最好的年纪。


宁若海在我的右边，手被我挽着，眯着眼睛看着蓝到发白的天空说，小眉，我似乎沾染到你身上的阳光。


哀伤的人都被雨水淋湿，需要阳光晒干，我灿烂地笑着说。他被我的笑影响了，他笑了，他本应该是这样的男孩。


唯一使我心中有一点魔障的，是他身上的那种香味。我在他的身边，香味渐渐淡了，但却始终都还在。像一个掩耳盗铃的人那样欲盖弥彰。也许他也在努力忘记，那么，我最好不要追问。我不想知道，也不愿意提及。我从来不强迫若海去忘记芙蓉。


我们最常做的就是，到恬湖边坐着，一起唱那首歌谣，在睡莲的气息里，我几乎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。这样就好。


有一天下课，黄昏时刻，我穿过小道，走进树阴下。我在这里等着若海来见面，然后一起去外面吃东西。我听见学校广播台的音乐播完，然后，插播一则感人的来信。


来信的朋友是一个远在德国的女大学生。收信的地址就写着我们校广播台，她请我们务必念出来，且连续念三天。她想找到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，他叫宁若海，安宁的宁，草右的若，大海的海。希望宁若海听到后与她联系，她的联系电话是……


我忽然觉得天一下黑了，灰暗地笼罩着。


我很想走到行政楼二楼，从播音的女生手里抽出信纸，撕得粉碎，然后撒向半空。我现在只能够祈祷若海不会听到。但是，他现在走在赶来的路上，这里的小路很安静，广播声音如此清晰。


该来的总是要来的。因为在我猜测结局的时候，若海已经说过，她没有离开人间，只是离开了他而已。


我似乎又闻到了那种香味。我知道，若海就在我的身后。我转过来，看见了他。他看着我，说，现在我该告诉你后来—


在他16岁那年的故事，后来的结局其实非常简单，几句话就可以说完。一次在路上，他大大咧咧地牵着她穿过马路，去买庆祝生日的糖果和汽水。在红绿灯交换亮起时，有车急速开过来。他挡在了她的前面。


他们一起扑倒在地上。他的腰于是永远无法承受太多重量。她面容惨烈，无法继续生活在老地方。他可以不计较，但芙蓉自己会万般计较。


我说，现在整容技术很发达，尤其是韩国。宁若海说，从此我再没见过她，他们全家一夜之间消失。


这些年，宁若海一直努力想忘记芙蓉。但其实他无法忘记。多少次做梦，一转身就是一张清秀的面孔，瞬间变得狰狞。他也常常梦见小时候他们一起快乐地玩耍的种种情景。


与其说那是爱情的沉重负担，不如说那是一种负罪的包袱，既甜蜜又痛苦。


4


她终于和他联系上了。隔了近9年的光阴。然后他们开始相互发电子邮件。若海拉我在他旁边，一起看邮件的内容。


邮件里显示出照片，上面是一个漂亮的女孩。看来，她终于脱离曾经的面目狰狞。而我注意到，在她的身边，是一个金发的外国男子。


若海说，她辗转知道了我读的学校，然后灵机一动，写了信来。我说，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。若海说，是的，还像当年那么可爱。我把头伏到他的肩膀上，说，是啊！


宁若海忽然长长出了一口气，扭头问我，你说，把我们的照片也发给她看看，好吗？


他说的，是我们。我说好，最好还加上一句，祝你们幸福。我的眼泪流下来，却笑得那么开心。


宁若海说所谓的秘密材料，只是芙蓉的泪水。我说道，我早猜中。女孩儿除了这个，还有什么可以表达爱情。


我们两对情侣，成为了朋友。我们约定，有机会一定共同举行婚礼，相互给对方做伴郎伴娘。


那种香味我再也没闻到过了。隔着大洋，在网络电话里，芙蓉说，有吗？我曾经自己做过香水吗？怎么不记得了。我分明看见若海愣了一下，就转移到其他话题。我想起几米说过的一句话，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。


其实自从若海与我成为恋人，就已经不再使用那瓶香水了。我去检查了，盖子是松的，早已经挥发干净。


我闻到的，只是我心中的嫉妒。他闻到的，只是他心中的愧疚与怀念。当若海不再需要努力去忘记一个人的时候，当我也不再联想的时候，那种香就不存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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