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谎言，是为了一个尊严

上篇回顾：其实，我喜欢长发很多年——１苏洛和一群男生从足球场上退出时，汗水还在顺着发梢滴嗒。一帮女生在操场边正转着脖子目送他们，眼神崇拜。苏洛心里很受用。

两个谎言，是为了一个尊严 上大学以后，周末总是接到爷爷奶奶打来的电话，问我：过得好不好？这时候，不管我受了什么样的委屈，甚至刚还在卫生间里无声地哭泣，我也会用沙哑的笑声回答：怎么会不好呢，你们不要担心我。


每每这时候，室友们总是很羡慕我，她们说你的爷爷奶奶真是关心你啊。我知道他们还有一个没问出口的问题：你的父母怎么从没给你打过电话呢？


父母？高考前两个月，一场无情的车祸将这两个字变成了我心口上的两个窟窿，任我如何弥补，仍是流干了血又流泪。车祸前一天语文老师还在评价前一年的作文，说很多考生为了打动判卷老师，捏造说自己的父母重病或者身亡，我们都笑了，为这种拙劣的骗分方式。我哪里想得到，就在第二天，命运就给我开了这样的玩笑。


在乡下颐养天年的爷爷奶奶老泪纵横地领走了我。临上大学时，奶奶拿出自己几十年的积蓄，给了我6000元钱，善良的她以为，这足以让我过上和其他孩子无异的生活。殊不知，在交完各种费用以后，站在宿舍门口的我，身上穿着父母出差从上海带回来的时髦漂亮的衣服，钱袋里却只躺有薄薄的500块钱。


500块钱是什么概念呢？我知道，它是以前生日时，母亲送我的一件季候风的外套，也是父亲送我的一双耐克球鞋，而现在，它是我一个学期四个月的生活费。学校里林林总总的助学金，因为要填无数的资料并要演讲，终被我拒绝了，不仅是因为我无法将心中的伤痕，赤裸裸地掏出来以博人同情，还因为17岁自尊而敏感的心，容不得别人异样目光的审视，就算是以帮助的名义。


在曾经向往无比的大学校园里，我开始了艰辛的跋涉。不能买新衣服，不能看电影，不能泡吧，不能参加任何聚会，我所能做的，就是以冷漠而高傲的目光，掠过所有纷繁芜杂的世相，独守着自己的一湾寂寞。所以，在同学的眼中，我衣着陈旧却品牌不俗，阅历广却从不夸耀，恃才而孤傲。


也有尴尬的时候。午饭总是在宿舍里进行，女孩们说说笑笑，你尝我的菜，我喝你的汤，很是热闹。我总是打食堂最便宜的素菜，虽然望着那些拼盘、小炒、生猛海鲜，也忍不住侧目，但那些窗口的价目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。一次，我仍然是端了饭盒不声不响地坐到角落里，我的下铺刘倩伸长脖子望着我的菜，突然提高声调说：“轩轩，你为什么老是吃素菜！”


女孩们都看着我。我脸红了，慌得不知该怎么回答，难道要我说：我穷，吃不起更好的菜了！我在心里厌恶着这个让我出丑的冒失鬼，嘴上淡然地道：“我妈妈是素食者，我也就习惯了。”


“哦——”女孩们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，刘倩却是相信了。“难怪，”她打量了一下我，“我就说你怎么拥有这样的魔鬼身材，原来是这样。”随即她便吆喝，自己要减肥要以我为榜样，也要开始“弃肉投素”了。她的吆喝，惹来了室友善意的大笑。


刘倩说到做到，第二天就坚持和我一起吃素菜，还坚持每天测一次体重，说是可以激励自己。半个月后，她妈妈来学校看她，见她消瘦的样子，心疼不已，听说了她的减肥计划后，显然是生气了。她去学校食堂查了刘倩的打卡记录，半个月才花掉了70多块，就一次性往里充了500块，回头警告刘倩说：“这个月必须花完这些钱，大鱼大肉随便吃，不准再减肥了，下月我来检查。”还嘱咐我：“轩轩，你是刘倩的好朋友，可要帮我监督她哦。”


为此，刘倩很是苦恼，饭卡里的钱不能提现金，她只好每顿饭弄上两份小炒一个鸡腿，吃得看见油就犯腻。于是，每次吃饭她都会往我碗里夹菜，嘴里还念念有词：“轩轩，我知道你不爱吃肉，可你一定要帮我，你不知道我妈可厉害啦，她说过的事我要做不到她会把我修理惨的。”我惊讶于外表那么慈祥的母亲居然会打孩子，同时也就心安理得地帮着她消灭那些我向往已久的菜了。


下次她妈妈来时，对我们的阴谋丝毫不察，只说要继续执行。这一继续就执行了四年。我渐渐习惯了分担刘倩每个月五百块钱的“负担”，也渐渐习惯了荤素搭配的菜谱，还渐渐明白，苦难和贫穷，似乎并不值得自己为它们过分地难过和自卑。它们还教给我坚强和奋斗，因为那时候，我已学会了做家教，尝试写稿，奔波在报社和电台之间，更重要的是，在和同龄人交往时，我会抬起头并且自信地微笑。


大四的暑假，在我们去单位报到的前夕，刘倩远在大连的奶奶邀我们去度假，我们欣然前往。奶奶已经有一两年没有看到刘倩了，高兴得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，刘倩在院子里陪爷爷下棋，我就去做奶奶的助手。奶奶准备了红烧肘子、烤鸭和大闸蟹，我笑着告诉她，刘倩不是很喜欢吃这些，奶奶惊道：怎么可能，我从小带她到大的，这些都是她最爱吃的了。我也惊讶了，这时，奶奶又说：“丫头你记错了吧，她大二寒假来我这里，天天要吃这些，馋得像很久没吃一样。”


我躲到洗手间，眼睛发涩。我终于明白，刘倩早就看穿了我的谎言，只是，她明白有些谎言也是有尊严的，只是，因为不想让一个女孩子敏感而脆弱的心，有一丝丝的不安和怅然，她和母亲用了另一个谎言，无声而小心翼翼地帮助着我，直到我走出苦难和贫穷的阴影。只是，如果，我没有发现，这个谎言会坚持到什么时候呢？


透过纱窗我看到，刘倩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，看四下无人，很快地从盘子里挑出各种各样的食物塞进嘴里——肘子、虾仁、蟹肉、鸡腿……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。而我，早已泣不成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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