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大我17岁的妈妈的一封信

上篇回顾：爱，不计算成本——母亲打来电话，说她昨天给我寄来了一块腊肉，让我注意查收。我说你老人家寄什么腊肉啊，现在超市里什么都有，你这邮费都超过腊肉的价格了吧

给大我17岁的妈妈的一封信 八姐：


你好！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，可从何说起呢？这还真是个问题。仔细想了想，好了，就从初中我在课堂上写情书被抓一事说起吧。


关于在课堂上写情书被抓一事，我真有许多话想说，当时我就觉得，我俩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聊聊。


当时你说，作为一个男人，我应该有点绅士风度。好，那我就给你绅士风度，不计较你事发当天在学校当众刮我两巴掌的事。咱们追本溯源，说说早恋的根本问题。


当时很多同龄人都会找借口，说自己空虚、寂寞、压力大，所以才会误入歧途。但我没有。八姐，实话跟你说吧，我一不空虚，二不寂寞，而且，我还觉得自己特别潇洒。尽管你经常说我长得丑，没遗传到你浓眉大眼的优点，但我至今也并不认为你长得就比我好看。


你是69年腊月出生的，这个不用狡辩，我翻了你的身份证。我是86年7月出生的，当然，这个你更清楚。


乖乖，我数学是不太好，但起码，这69年和86年相差的年份，我还是能算出来吧？


八姐，你可够时髦的。再晚点，你都成70后了。70后的姑娘，带个80后的儿子，你真够潮的。


咱别的不说，你大我17岁没错。说这话，我可没别的意思，我没说以后不认你这个潮妈，我只是想向您老人家求证一件事情。你17岁生了我，也就是说，你16岁就怀上我了。你16岁怀上我开始当妈妈，那就是说，你起码15岁就和我爸恋爱了。看不出来，在那个资源匮乏、肚子都吃不饱的年代，你还有心情玩闪婚？


你闪就闪吧，可你别坑害我啊！小学六年，你年年让我当黑人。开学了，其他同学个个拿着户口本去登记报名，只有我，两手空空。当然，不仅我两手空空，你和我爸也两手空空，连个最基本的结婚证都没有。


好，言归正传，我也不抱怨了，咱们重新回到我的问题。


你16岁结婚怀孕天公地道，而我，15岁偷传情书就被打得皮开肉绽。八姐，你手摸良心说说，这么做对不？在你那个年代，你都能那样，为什么在21世纪，我就不行呢？


为表示强烈抗议，后来我把小女生给我的情书明目张胆地贴到了你的床头。


行，这点我承认自己是做得有点不对。可你也太离谱了吧，竟然把情书交给我们班主任？八姐，你知道不？就为这件事，那女生足足哭了一个上午，真是要命，搞得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。


早恋归早恋，争吵归争吵，可八姐，你不能断我的口粮吧？我天天背着个炸药包去读书，累得半死不活，你还一分钱不给我，这是什么意思？为了经济发展，大义灭亲？


这不，我那天中午才刚给你道歉，你的紧箍咒就又开始念了。我知道，你不容易，天天五点钟起来生火泡豆煮凉粉。可你煮凉粉就煮凉粉啊，干吗和我的零花钱扯上关系呢？


“要谈恋爱就去谈，你个兔崽子，老娘当年和你爹在一起的时候，不也是自己煮凉粉挣钱么？有本事就自己挣去！”


你看，你的歪理又来了。你小学都没毕业就出来混江湖了，我呢？硬着头皮念念念，一直念到初二，除了中指上有个写字握笔磨出来的老茧外，全身肌肤无不吹弹即破，白白嫩嫩。你说当时的我出去能干什么？


一家人嘛，有事好商量，对不？你不能趁着我小，不懂事，就单方面决定搞霸权主义啊！


不过嘛，我就知道你是个软心肠，怕我饿肚子，又怕你自己掉面子，所以只好悄悄地往我书包里塞钱。


八姐，你真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？要知道，我可是你生的，你有多少道行，多少手段，我还不清楚？


祸不单行。我这早恋的问题还悬着没解决呢，我那酒鬼老爹就大量胃出血病故了。


生前你老是和他吵，说他要是死了，那全家人立马都奔幸福大道去了。然后成天没完没了地埋怨，没头没尾地咒骂。这下好了，他真死了。


我以为你会开心。可结果呢？你比我哭得还凶。


你一连几天都没吃下饭。你瘦了，脸色也大不如前。我该怎么安慰你呢？我想了半天，还是不知如何开口。我生怕自己一说话，一看到你的眼睛，又忍不住大哭起来。


我记得很清楚，当时你不过32岁。在大城市，那个年纪恰好是女人最美的时期。她们正忙着结婚生子，享受风花雪月。而你，却已经守寡，还带着两个不懂事的淘气鬼。


你租了几亩地，养了几头猪，每天虽然仍旧是五点钟起，可日子明显比从前苦多了。


你从来不说自己苦，更没要求我和弟弟辍学回家，以便减轻生活负担。只是，你经常会一个人站在煮凉粉的铁锅旁边嘤嘤啜泣。偶尔我冒冒失失地看见了，你却不承认。


那时，我并不知道你哭什么。我以为，你是在外边受委屈了。于是，我就一心想要结识社会上的小流氓，壮大自己的势力，以此来保护你和弟弟。


为此，我的成绩一落千丈。


初二期末测试，我数学只考了17分，全年级倒数第二，被迫留级。你没说话，默默交了一千块的留级费不说，还厚着脸皮到处帮我找老师。


老师们一听是我，都不愿收。李兴海可真是大名鼎鼎，抽烟、早恋、打架、旷课？……无所不为。


后来，你咬咬牙，卖了那头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。你提给学校领导的那两瓶酒，我在市中心的名烟名酒柜台里见过。


那酒，是我那酒鬼老爸一辈子都没喝上的好酒。


八姐，对不起，我丢的课程实在太多了。虽然初三一年通宵达旦，百般努力，但中考的时候还是差了五分。


你没怪我，只是替我叹息。我说想出去闯闯，赚钱供弟弟念书，反被你刮了两巴掌。


你又卖了两头猪，让我自费读高中。为此，我们全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。


学校让交书本费，我一直没告诉你。我知道，你没钱。我虽然仍旧调皮，但我起码已经懂得体谅你。我不忍心看着你成天像陀螺一样围着我和弟弟转。


后来，班主任天天在课堂上问我书本费带了没有，我则天天摇头，然后他就天天绷着脸上课。


因为这事，班上的坏男生都看不起我，开始朝我起哄，吹哨，骂脏话。他们可以骂我，但我不容许任何人侮辱你。


八姐，对不起，我没听你的话，在学校里和同学动手了。一比四，结果可想而知。我被打得鼻青脸肿，像个猪头三，想瞒你也瞒不了。


你带着我上门理论，反被其中一个同学的流氓老爸骂得狗血喷头。你一直笑，一直解释，没有脾气，可当他指着我的脑袋说出那句小杂种的时候，你瞬间疯了。


你晃着臃肿的身子，冲进他们家厨房，提着一把雪亮的菜刀便恶狠狠地奔了出来。


那男人彻底吓坏了，满脸惊恐地夺门而去。可你并没因此而罢休，独身飞将出去，一路追了几条街。


最后，是我那同学和他老妈出来左赔礼右道歉，你才放下菜刀，和平了事。


跟你混了那么多年，还是头一次见你那么彪悍。当时，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，岂料，在最关键的时刻，你的勇气却比我大得多。


学校介入调查打架事件，刨根问底，你才知道关于书本费的事情。


你和年级主任的秘密谈话，恰好被我的死党偷听到了。


年级主任让你帮我申请特困，减免学费，好获得国家补助，但被你拒绝了。你说，作为一个母亲，你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已经是愧疚在心，不能再让我失去一个平等的学习环境。


你说，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，你怕我因此而自卑。


刚听完死党的口述，我就站在楼道里哭了。说实在的，八姐，虽然我俩天天在一起，但我却从来都不知道你为我想了那么多。


我想要报答你，想要听你的话，想要让你知道，一个从来没有领过结婚证的妈妈也可以过得很开心。


从那以后，我拼了命地读书、写字，目的是想带你逃出贫困的牢笼，去看看外面美丽的世界。


当我把第一篇发表的文章拿给你看的时候，你笑了：“狗屁，兔崽子，你以为老娘不识字啊？人家这是一路开花，看到没？又不是你李兴海。”


直到我从兜里掏出那张印有报社电话的绿色稿费单时，你才忽然兴奋起来。


你识字不多，但那篇文章还是让你哭了。因为，那篇文章的题目叫“妈妈的眼泪”。


我以为，只要我一说“八姐，我长大了，以后我养你吧”，你就会很开心，岂料，你竟哭得更厉害了。


八姐，我没骗你吧？19岁时候说过的话，我至今仍然记得。


老爸走了刚好十年。这十年，我们一家三口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。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。因为，今天写这篇文章的我，真的长大了，也真的可以养你了。


相信我，从今天开始，我会让你很幸福。


一路开花敬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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