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岁时你还是我的情人

上篇回顾：天冷就回家——1再次踏上回家的火车时，已是秋意森然。火车像嘶吼的猛兽，在崇山峻岭间展转腾挪了一夜，到达小镇朗乡时，晨光微露。背靠

80岁时你还是我的情人 都80岁了，再欢娱，也是落叶后的大树，根与根紧密相连。我其实知道，还是有一天，我们会在这个世界松开手……


假如你到了80岁——有这个假如吗？肯定有，我信了。


活到80岁，你的28颗牙，还有多少颗？这是我最关心的。我还愿意为你在砂锅里炖汤，你看那灶台上紫色的砂锅，在时光里缓慢老去，再过500年，它肯定是一件文物了。


我肯定不能再活500年了，500年后，还有谁从时光的厚土里把它打捞，恢复我们那相爱时储存的记忆？我生命的轮回，又在哪里？有人说，我们用肉眼望见的星星的光，其实是几万年前发射出来的。我得承认，那个时刻的绝望。我得承认，在肉体的千年废墟之上，我看不见，它会开出什么样的花。500年之后，我们生命的延续，他（她）又在哪里的世界奔跑……


活到80岁，在老屋里，你也许会攀着墙根，朝我缓缓走来。一瞬间，我这个老头子，会幻化出你20岁、30岁、40岁的身影，闻到你当年身上麝香一样的气息。我会拥抱80岁的你，粗布一样的肌肤，比岁月还要深的皱纹，比风还要密的喘息。亲爱的老太婆啊，我也许无法保证，我不会朝大街上的美女张望，我不会停止冲动，给一个少女写诗。甚至，我心血来潮，拄着拐杖，战战兢兢去跟一个人约会，把我写的古体诗送到另一个老太太面前，请她读一读。


但你活到了80岁，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你。60多年的婚姻生活，60多年的磕磕碰碰，60多年的耳鬓厮磨，我们早已经根植在对方的生命里。其实原来我也没有信心，你会陪我这么久，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。那年一场大病，我绝望得以为你要离开我。那年一次闯红灯，我以为你要真的把心扉与家门对我紧闭。胡杨树在沙漠倒下了，还活了一千年；我和你，手松开了，脚底的根须，还触在一起。


从我生命的发源地，我们一起在这个国家走了多长的路？我很想用虚线画出一幅地图来，张贴在墙壁上。这张地图，就是我们今生最美的地图了。其实我知道，最美的地图不是在纸上、在墙上，它鲜活在我们心里。


都80岁了。你把我看老了，我把你也看老了。你原来，是葵花脸。我原来，是宽颧骨。80岁那年，我们差一点长得一模一样了。夫妻相、夫妻相，即使两块岩石堆在一起，风把石子一层一层吹走，漫天风沙再落下来覆盖，并排的石头，也早已一模一样。


都80岁了，再欢娱，也是落叶后的大树，根与根紧密相连。我其实知道，还是有一天，我们会在这个世界松开手。不必问那一天具体是什么日期，是星期一、星期二、星期三……好吗？


都80岁了，望着你在阳光下打盹儿，望着你痴痴地去想一个远行的人，我学会了讲理，抛弃了敏感、多疑、粗暴，修养也变得很深。我知道，无论我们怎样合二为一，其实也始终无法摆脱人世间那最后的孤独。


都80岁了，亲爱的老太婆，我们得联合起来，共同抵抗衰老和死亡。亲爱的，你80岁了，还是我的情人。你看，天尽头，有两匹老马，暮色散去，它们一同走入远古，走向永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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